没有存在感的柠檬精

炒河粉儿

存个旧文


  我练车的驾校,内部环境是很荒凉的。我和朋友开玩笑:“这儿是个被四面工地包围着的环岛”。走出去,却有一条热闹的马路,与这一侧灰扑扑的加油站、废品回收站、旧车堆放点不同,马路的对面,是有那么几家热热闹闹的小馆子的。

  说是馆子,其实有些美化,实际上不过是小小的门脸,小小的空间。“黄焖鸡米饭”“X记大碗面”“XX菜馆”、“XX馒头”,很言简意赅的招牌,有“所见即所食”的意思。职业白领们大约是不愿意来这里的,沿着街再走一公里,有很洋气的地下美食城。我去过几回,也吃过几回,连锁店的口味不说完全一样,却也都是千篇一律的馄饨饺子米饭面,无非是花多多的钱,填饱我不知餍足的肚皮罢了。

  钱花得多了,自然要想办法省一点。于是这一天,在裹挟着细雨的北风里,在漫长的九十秒红灯后,我穿过马路,隔着冬天挡风的透明门帘,瞄了喵各家醒目的菜单牌,走进了小小的“黄焖鸡米饭”。

  掀开帘子之后,发现店铺比外面瞧着还要袖珍些。进门左手边是硕大的电饭锅和碗筷消毒柜,右边安着不大的盥洗台。正中摆着张能坐四人的白条纹木板桌,另有两张窄条桌顺着墙放着,平日里若是挤挤,能手肘挨着手肘亲亲热热坐上三四人。但快过年了么,又有疫情,窄条桌只我一人坐着,放包倒是很宽裕。往里头四五步的地方是个透明的柜台,越过柜台里的鸡腿鸭腿酱鸭,看见了老板娘——是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她只是看着我,不用开口,带着笑意的眼睛就已经在问:“吃些什么?”

  我站着,盯着对面墙上的菜单看。菜单是很有小店风格的正红色,许是店子开久了,菜单上缀着丝丝油光,让一行行吃食的名称都显得生动了些。

  菜单第一列自然是当作招牌的“黄焖鸡米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店子将每种配菜都认认真真写在板子上。“黄焖鸡+土豆+金针菇+萝卜”这是16元。若是想再丰富些呢,店家有个性,偏偏不单列一份辅菜的单价,要把黄焖鸡土豆白菜萝卜在鸡腿之前再赘一边,如此一来,鸡腿鸭腿大肉骨头干丝,辅菜有几种,黄焖鸡的菜单便有几行了。往后便是同样的十几种炒饭汤面炒面炒河粉,还有用纸条临时贴上的“混沌 7~9元”(馄饨写作混沌倒也很有几分汤汤水水的意思嘛)。

  我还在踌躇着呢。黄焖鸡好味,汤汁下饭是一绝,可是不喜姜片浑水摸鱼假扮成鸡肉。馄饨不错,可这些天吃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馄饨,难免腻味了些。炒面油腻,吃起来也觉得干了些。

  我望望菜单,又望望老板娘。“吃点什么?”这回她笑着开了口,我听着像是徽地的口音。

  像是下了番决定,“河粉有吗,来碗肉丝炒河粉。”“要辣不要?”略略想一想,“微辣。”

  点单是马虎不得的任务,完成了就能悠然坐下。拽过小小的圆形木凳,我偏头看着老板娘忙活。店面小,老板娘施展的空间自然也小。从柜台旁边的缝隙,我能看到的是一个有六个灶台的煤气灶。在我小时候,这样的灶台在流动餐饮车上很常见,一个灶能同时煮六份食物,更大的还有八灶的,大多是煮着鸭血粉丝汤,青菜面这样简单易得的食物。

  灶台上摆着用高压锅存着的黄焖鸡,边上是正在簌簌喷着水蒸气的水壶,还有个小小的砂锅在前头,做着店里另一位客人点的黄焖鸡。炒河粉是用不上这样的六头灶的,火力不大,适合炖煮,却不宜爆炒。这样的工作,还是交给角落里的大铁锅更合适。

  老板娘微微侧着身子准备材料。先从透明柜子里的白瓷碗里擓出肉丝,取出适量的河粉堆在方盘子里。又撕了一片洗净的包菜叶,在菜板上慢慢地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儿。我看老板娘全程只使了左手,动作也是缓缓的。等她转过身子,我才看见她右手缩在袖子里,我不知是天冷就想这么缩着,还是右手受了伤行动不便,有暗色的袖套在外头遮着,我看不真切。

  火力旺的大铁锅声音是很响的,更兼刚打开的抽油烟机的轰鸣,小小的店子就仿佛那炉子上烧着的热水,整个儿都沸腾起来了。铁锅在我看不清的角度,老板娘也依旧不紧不慢地单手操作着。好在我也不很饿,不至于为了炒河粉开口催促,便扭了头不再看后厨,专心研究起面前的桌子墙壁了。

  窄条桌不是空的,除了一会儿要摆上来的食物,我的面前还放着一排饮料酒水,从青岛啤酒到红星、大门前,竟然还有熟悉的,颜色鲜艳的瓶装鸡尾酒。噢,仔细一看,是“蕊澳(RVIO)”。不知有没有人会在这儿,就着黄焖鸡闷一口“蕊澳”呢。

  墙面大体是空荡荡的,只有一支植物的枝条横纵而过,中段还用两截胶带贴着,好让枝条固定在墙面上。我原没有太过注意,毕竟塑料植物枝条作为装饰随处可见。可河粉还在锅中经受高温的考验,没有要立马出锅的意思,我也就揪一揪有些枯黄的绿萝叶子,暗叹这塑料叶子做得逼真。就是这一摸,发觉这绿萝竟然是真的,贴在墙面上的这一支枝条斜逸着向右上方伸去。我抬头仔细望望,原来贴近屋顶的地方安着小小一坪铁架子,架子上搁着一盆绿得油亮的绿萝,果然是小饭馆的绿植,很有些精神。

  大铁锅的灶熄了火,油烟机也静了,店内沸腾的气息也平息了。我看着老板娘盛出河粉,又顺手从案板上取了切好的青椒片放入六头灶上咕嘟咕嘟的黄焖鸡砂锅中。噢,原来还是个多线程操作。忙完了这些,炒河粉终于是款款上了桌。

  四方的青花瓷盘,满边满角地盛着分量极多的河粉。河粉不似原先看着的白色,均匀挂着油脂和细碎的辣椒粉,带着盈润的米黄色。鸡蛋碎金黄,肉丝粉白,都细细密密地杂在其中,又好看,又有食欲。我夹起一筷子河粉,三五根一起,形状宽扁,长的七八公分,短的也就一小截,伴着肉丝和葱花一同绕在筷子上。吃进口中,有符合其样貌的微微弹性,却不黏牙,也不觉得口干难咽。

        这粉是温和的口感,那些许的辣子却赋予了味觉欢愉的跳跃,平和中又包裹着不安分的刺激。牙齿咀嚼碰撞,油花丰腴,鸡蛋碎松香,肉丝咸香有些许嚼劲,间或来一小块半熟香甜的包菜叶,一时间,软的,糯的,香的,脆的,倒一起在嘴巴里舞蹈起来了,连唇上都染着这有活力的香气。

  我原没有吃过什么“正宗”的河粉,不过是听其名不知其应该为何样。也实在不很在意“正宗的”应是什么样,蔬菜该放青菜还是碎包菜叶,粉应该软些还是韧些,该长而不断还是碎了也无碍。只觉得相比起汤面,应该多一些炒制的香气,去一些汤水的羁绊。

        其实汤面也很好,只是筷子挑起来难免费力些,冬日里衣服穿得多,挑面的动作大些就容易带起汤水脏了衣服,洗起来颇麻烦。再加之我牙口有些小问题,旁人往往上下牙齿互相咬合便可齐齐咬断一口面,我从小却是一口面在口,上牙咬着下唇才能咬断,实在不美观。

  河粉吃到一半,咸味便涌上来,伴着丝丝辣意在舌头上蔓延。我环顾四周,又求助老板娘:“有汤吗?”却被告知没有。老板娘见我沮丧,从消毒柜里取了只小碗,添上刚烧开的热水,摆在我面前。有白开水也是好的,我就略略等它凉一些,一口半碗水,解一解这入侵的咸气。又暗叹,在我们那里,以煮面的面汤作为佐餐的汤是很常见的,在外头倒是很少看见。不过一家袖珍小饭馆你还能要求什么呢,白开水也很好。

  先前说这碗河粉份量很大,实在不假,且我猜测它极占肚子。我勉力吃了大半,肚子已经感受到了腰带的束缚,要来一口深呼吸方能松松劲,好在羽绒服宽松,不用担心被人瞧见窘迫。但浪费可耻,时间又宽裕,便放松了坐姿,手松松地握着筷子顶,一粒一粒挑着鸡蛋碎和肉丝吃。咸味还在,咀嚼时干脆微微启开嘴唇,只牙齿轻轻满满咬合算了。就这么慢慢悠悠的,将盘子收拾了个半净。

  我慢悠悠清场的时候,店内又进来一位客人。我背对着他,没有去瞧他的长相。只听他中气十足:“要一碗炒面,加鸡腿!”那油烟机便又开始轰鸣起来了,大铁锅又开始迎接一次火热的炙烤。听挪动凳子的声音,那男人应该坐在店中央的大桌上,伴随而来的还有手机里洪亮的:“老铁们你们说对不对,双击666啊!”

  我不紧不慢地喝了最后一口水,擦了嘴,又慢悠悠地系上围巾背上包,站起来定了定,便掀开帘子,用炒河粉带来的这份腾腾热气,去迎接外头的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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